这一路路程虽不长,快马加鞭两日足矣,但一路极尽繁华之地,人多商众,倒也不好策马疾行,哪里有赶回慕家时的畅快淋漓!
不过这一路走来,虽是没有心情,但江适清毕竟远走两年,此时再度领略中原的繁华,一路行来倒也感触良深。
正午,行到某座城镇,正欲寻家酒楼稍事歇息,便听前方酒楼内一片兵刃斗杀之声。望向间竟有人生生从二楼被撞击而出,楼内更是一片砍杀不断。
于是不禁眉头微蹙,他认得其中一方人所着衣衫,正是典苍派为弟子所设黑主镶白纱衫,难道……
只听周围乡民已经悄悄地哀声议论,生怕那些人听见的声小:
“唉,又是典苍派的……”
“这下老板可是倒霉了,惹上这场无妄之灾,不知他们这又找谁的麻烦呢……”
“唉,破点财就罢了,人没伤着就是好事,这能找谁说理去啊……”
“可不是,你没看那带首闹事之人是萧爷的手下……”
果然!——萧沭,典苍派的萧沭萧爷,正如日中天声势火红的典苍派第二大人物第三大弟子!

典苍派阮掌门收有四徒:
大弟子卓远,素与二弟子亲近,二人都是众所皆知的青年侠士,只可惜数年前二弟子不幸英年早逝;
行三的便是这萧沭,能力虽强,手段却一向狠戾乖张,武林中褒贬参半;
小弟子性情随和退隐,并不参与教中势力纷争。
所以如今典苍派势分两方:一是拥护大弟子卓远卓爷的,自都是正义之士,性情侠义,济危救困;二便是以这萧沭萧爷为首的,虽不至为非作歹,行为却也颇为自恣跋扈。
这些他都是知道的,两年前他离开时就是如此。只是没想到这两年中萧沭一派的行径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恶劣起来。现下他们恣意妄为,简直和奸淫掳掠的恶徒无异!
看来这镇上已苦多时,乡民是忍气吞声,怒而不敢言。
的确,在无极门的地面,他们自是不敢闹事,典苍派的范围,又有卓远那一派的人制约,远处就更是犯不着,就只有这青黄不接的临近城镇,正是他们气焰嚣张之处。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他眉头蹙得更紧,也似有一层纠结蒙上双眼:卓远啊卓远,这两年来你到底都在做什么,当初不是充满壮志地说要重振典苍吗,怎么如今……
眼看酒楼中打斗不止,周围乡民即将遭受池鱼之殃。于是长衫人暗叹一声“罢了”,多事之秋,可事到了眼前却也不能视若不见……
念想之间,只见一典苍人长剑挥去,竟是一孱弱老汉躲闪之处!
“住手!”只听一声厉喝,另一把长剑随声而至,搁去了之前叫嚣的凶器,顺势将老汉护于身后。
剑,出了。
出的,却不是江适清的剑。
江适清的剑尚安稳的躺在剑鞘之中,江适清也并未飞身跳入战圈之中。
出的是另一把锋利寒光的宝剑,出剑的是另一位英姿勃发的锦衣侠士。
“都住手!不要伤及无辜!”落下的同时,这位侠士朗声道。
被典苍砍杀的几人见有人出手相助,自是马上站到了他这一旁。其中竟还有一名柔弱的姑娘,想来定是此事的起因。
“住手!”又一声落下,典苍派众人竟也都停下杀戮——那刚被搁掉剑之人,竟是此次的带头之人,此话就是出自他之口。
一时之间,场面竟真的控制下来。
“没想到,今倒碰到了个爱报不平的!”那带头人斜眼打量锦衣人,但在对方的凛然气势之下竟不禁生生打了个瑟缩,但仗着人多势众,仍旧喊的嚣张,“识相的就别管这闲事,典苍派的行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那人听罢倒将受难几人护于身后,一字字道:“今天这事,我是管定了!”
典苍众人唏嘘一片:“兄弟们,连他一块打!”
“且慢!”锦衣侠士抬手阻止,“先放他们走,我跟你们打!”
“好大的口气!好,就放他们先走!”
“这……”落难几人感激又担忧的看着锦衣人。
“赶快走吧,你们放心,我自应付得了!”他回身劝慰。
几人为难地彼此相视,犹豫片刻,最后其中一人终于略一颔首,深鞠一揖:“多谢侠士大恩,知恩后报,我们后会有期!”说罢招呼同伴,喝令一声“保护小姐要紧,走!”便速速离开去了。
“放了他们,这事可就由你担上了,”几人走后,对方自是不会放过那锦衣人,带头人吆喝一声,“兄弟们,上!”那人便霎时身陷狠烈的攻击包围之中。
众人登时缠斗在一起。
那人倒也真身手了得,以一敌众一时间竟也毫不处于下风。但典苍毕竟人多势众,此些人又决非正派人士,不时放些暗箭,当中那人也逐渐开始受伤。
这场战斗眼看正向不利的一方走去,带头人趁锦衣人被众人制住分身不暇之际,竟举剑向他背后猛刺而去!
“铛”的一声,又一把长剑挑入,雪亮,内敛,说不出的蕴涵。
就如同使剑的人,温文却不软弱,只几招之间便化解了锦衣侠士周围的一切杀招!
就在这几招之间。
简单的几招,却绝对的有效,局势马上逆转到他的手里。
这一局面令典苍派众人惊在那里,从心底涌起了恐惧与悔意,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方才并没有半人注意这月青长衫的男子,而现在所有粗通武艺的人都知道这隐于人后的男子绝对是位绝顶的高手!
场面一时间静下来。典苍众人怕是连大气都不敢粗喘一下,只剩伤者的呼吸声依稀可辨。
半晌,带头人才对二人抱拳道:“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好说,赫连门下,祁衍。”说罢露出了手中的令牌。
赫连令——赫连家的信物,赫连家派遣出的特殊任务执行者才拥有的身份象征,武林中畅通无阻,绝对权威。
“啊!赫连家,是赫连家!”“赫连家要出面了!”“只要有赫连家一句话,咱们镇就啥也不怕了!”于是人群顿时喧沸起来。
“在下江适清。”
人群又立马沉静下去,片刻的安静之后,再次炸开了:“是江南慕家的江适清!”“他不是失踪了吗!”“江先生回中原了!”
典苍各人面面相觑心中恐惧更甚,带头人早已额头冷汗密布,冲二人低首抱拳:“既然赫连家和江先生在这,这件事我等自当认下不是,还望二位行个方便则个。”

在武林中,赫连就是帝王,这是自古的定律。赫连的威名,是任何人也不敢挑战的绝对权威。所以祁衍虽只是未曾听闻的无名新辈,但一挂上赫连的名号,莫不叫人闻风丧胆!
而江适清……且不说江南慕家,单这江适清三字,各门各派莫不奉为上宾,江湖上见面莫不透着几分敬佩抱拳敬一声江先生!

“方便不敢当,如若今日回到典苍……”江适清收回长剑,直视对方,字字道,“还望以后能约束门人!”
此话一出,众人自是听个明白:如果不再为恶,便可放他一条生路;如若不然……
“我等今日承了江先生的情,此事定当做到。”带头人马上保证道,又转向锦服公子,“祁少侠怎么讲?”
略略一顿,祁衍扫了眼对方,也还剑入鞘:“江先生既然给你们机会,此事就暂且到此为止罢。”

之后二人换到了另一家酒楼之中。
“不知江先生此行欲往何处?”
见对方略一低吟,又马上道,“可是为慕阳少爷一事北上?”
听闻一惊,早料到此事必难逃纳入赫连家的情报,只是没想到祁衍既非骨干又鲜非情报探子却也相知,难道他此行……
“实不相瞒,祁某此行也与此事有关。”对方及时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我确是奉尊主之命调息无典二派的关系,而慕少爷此事于我此行的目的恐有相悖。”
只得无奈一笑,道:“没想到此事竟已惊动赫连尊主。”
“其实尊主于武林各事自都在掌控之中……”看到对方颔首示意,举起酒杯二人相视默饮,“还有此次尊主既已授命调停此事……江先生还望不要太过忧虑了。”
了解对方语中的关怀劝慰之意,长衫的青年略微还笑,只是这笑中的担忧与踏心到底孰多孰少,也是犹未可知。

片刻之后,二人结账牵马准备上路。
“祁少侠,那么我们……”长衫的儒士正欲抱拳。
“江先生,”出言打断对方尚未出口的辞词,锦衣的公子稍稍顿了顿,可以看出的踌躇,“既然方向一致,江先生可愿与祁某同行?”
“……”略一思量,终于还是在看到对方真挚的目光后下定决心:“在下的荣幸!”
“那实在太好了!”锦衣的公子笑得真挚而爽朗,“不过既是同行这称呼就不要再如此生疏了,江先生意下可好?”
对方微笑着拱拱手:“祁兄。那还请祁兄也不要再如此客气了!”
“好,江兄!”

于是阳关道上看到两位年轻侠士策马同行,一位俊逸,一位儒雅。
“说起来祁某还未曾感谢江兄方才的相救之恩……”
被感激的人摆手笑笑:“举手之劳而已,祁兄不必放在心上。”说罢侧头看向对方,“倒是祁兄路见不平,侠义气概着实令人佩服!”
被称赞的人似是赧然的一笑:“江兄缪赞了,”略微一顿,也转头回视对方,“其实方才江兄已然准备拔剑救人,倒是我沉不住气不自量力了。”
对方却只是微微一哂,不置可否:“祁兄过谦了,其实祁兄的身手着实不凡。”
“哈哈,江兄真是愧煞祁某了,江兄才是名副其实的绝顶高手,此次能够有幸结识江兄,也就不虚此行了!”
……

第二日,江湖上有了无人不知的两个传闻:
第一个让唯恐无典战火烧到自己的人士放宽了心——从未干涉此事的武林至尊赫连家要平息这场干戈;
第二个就是江南慕家的江适清江先生继两年失踪之后,重现江湖!

※ ※ ※ ※

江南的小镇,一草一木都透着一种水样的香甜,虽近夕阳,却也是醺醺然欲醉人于水木之中。
有致的小道上二骑并行,腰间虽各自别着剑,倒也丝毫无损于这和谧的格调。
一幅景象,透着那么融合。

“祁兄,这就是你说的妙处?”
“不错,”锦服人说罢神色一赧,“这小馆别看貌不惊人,这其中的美酒却是千金难买!硬拉江兄来这其实是我肚中酒虫作祟,难得路过此地——”
月青长衫的儒士见对方困赧,微笑解围:“其实祁兄不提议来此,我也正打算在此处落脚。”看到对方眼中的疑问,挑挑眉眨眨眼睛:“此处酒香我这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又怎会不知。”
“怎么,江兄也贪好这杯中之物?”对方看来着实一讶。
“贪好倒算不上,只是此间小馆合了味对了口,路过总还是要品上两杯的。”
“那让江兄合了口的是哪一种名酒?”
“竹叶青。”不惊讶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长衫人撇开眼睛笑了笑,“说来见笑,这世间美酒众多,花雕、绍兴、高粱、白干、女儿红、状元红,世人多爱女儿红甘冽,也有喜花雕郁涩,唯独这竹叶青,入口嫌苦,喜者甚少……”说至此处微微垂眸,眸中似有几分怀念,“可我倒唯贪这一盏淡竹叶,尤其此地。”
谁知锦服公子听罢反倒喜形于色:“本以为没人会同我一样有这般各色的喜好,没想到今日竟酒逢知己!适清兄,我真是越来越觉得和你相见恨晚!”
“怎么,祁兄也是好这一口?”
“不错!”
说罢二人相视而笑——会心一笑,一笑俱是会心。
于是唤小二端来上好的竹叶青,锦服公子替二人斟满,举杯:“来!适清兄,我敬你一杯!”
对方自也是十分开怀,举杯相碰。一饮之后,忍不住咋舌赞叹:“轻灵更兼厚重……”轻啜一口闭目细品:“此酒还是和两年前一样……”于是想起这两年隐逸生活中叶华总是和自己酒不对口,点滴趣事,不禁轻笑出声,却引来对方莫名的目光,只得生硬的转移,与他再次碰杯。不过本以为此酒除却那两人之外不会再有人与自己共品,没想到……
“真是难得碰上祁兄这么个知音,请!”

晚间二人随处寻了客栈住下。至此便还有半日路程。
“祁兄觉得我们眼下应作何打算?”边在桌边为二人各倒上一杯香茗的青年问道。
此问对方自是明白——他们所到之地已近无典交界之处:明日西行,午前便到典苍;北上东行,半日也到无极。
“适清兄意下如何?”
“无极门。”
青年端过茶杯坐定在对方旁边继续道:“我打算先到无极门暗中查访。”见对方漠然,知他是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奇怪的是,二人相识短短两日,却已然默契如斯,而且越接触越觉得彼此习性相近,就像早经过多年岁月磨和一般熟稔契合。
于是将心中考量说出:“此时无论慕家、典苍,现下看来都处于被动,只有这无极门态度暧昧,此番事的始作俑者亦是他们——当然,我是指阳失踪一事。虽然也感到这事与无典二派纷争有关……”略略一顿,垂首继续,“但这两大门派的事也不是我这个小人物插得上手、管得了的。我只是慕家的表少爷,此番只是想找寻我表兄慕阳的下落……如此而已。”
见他神色黯淡,旁边的人不禁想握上茶几上他那看起来异常苍白冰冷的手:“适清兄——”
手的主人却偏偏抬头转向自己:“但祁兄此行身负赫连家重任,又在途中结下了典苍派的梁子,多番考量自是应该——”
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但只是一瞬,短得没让人察觉,随后略略摆了摆,那人只淡淡地开口:“不,我随你一同去无极。”端起对方方才递过来的茶杯,吸嗅间只觉沁香扑鼻,更有一股暖人心脾的清润,温温的却不炙热。“目前的局面,除却途中那小小的意外,典苍,我没有任何理由去到那里。”于是只笑着向对方解释道。

其实无典二派的纷争一直是典苍派萧沭一派主动挑起的,所以以祁衍目前的身份应该先赴典苍。而且那意外事虽不大,但祁衍既以赫连家的名号露面,此时就再已不是江湖游侠路见不平这么简单了。江湖之中虽不比庙堂之上,但门闱纠葛却只会更加危机暗藏。

所以江适清看进对方真挚清亮的眼中,微蹙的眉头和担忧的目光似是在无声地询问。
可是对方只报以轻柔的一笑,回视的目光似是在说:你想多了……

于是决定了,翌日清晨,江适清、祁衍,直赴无极。

 

目录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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