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方蒙亮。
客房之中,也未宽衣、只是简单将锦被浮搭在身上的人正兀自不知想着什么。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地安睡过了,本就一向浅眠,如今更是……
将手枕在脑后,眉头轻蹙着,不知那是琐人的思绪还是解不开的烦愁……慢慢地一声轻叹:“哎……”
床上的人是连雀鸟也不忍打扰的平谧,而屋外丝丝的秋雨也放轻了脚步,只将这难得的光景更洗净几分人间烟火。
可是偏偏却有那不识花意不解风情的——顿重的撞门声响起,并伴随有来人焦急的唤嚷:“适清!适清!快开门!出事了!”
于是床上的人撩起薄被一翻身下了地,方打开门,第一时间就被来人抓住肘臂:“适清!你听我说,阮教主的棺木方才被掀开了,里面躺得居然是——”说到这里却突然硬生生顿住了,很是犹豫地看着面前的人,对方给了他一个“不用顾及”的追问目光,他才好像突然下定了决心般深吸了一口气——“里面是……慕阳,慕少爷。”
“阳……”下意识地念着,本还面带微笑的人就那么愣在了那里,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但是也仅一瞬,就马上回过神来,抓住对方的锦服:“走!”
快步走向安置棺木的后堂,感受到对方留在衣袖上的一丝颤动,祁衍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不明深意的笑容,只不过旁边已然心乱的人却没有注意……

后堂中。
抱着已然没有了温度的白衣青年,卓远早已经不见昔日的俊朗潇洒,扭曲的脸上写满了最深的绝望,绝望的眸中却透出几分疯狂。
江适清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他本想出声叫下昔日的好友,但好友怀中那白色的身影却凝住了他的话语。
他一向从容的步伐一时间变得有些慌乱,迈步的动作有些僵硬,下意识地一步步向那身影走去,头脑中一时有些空白。
一步千年。
直到慢慢来到那冰冷的人身边,终于看清那绝丽的面容,头脑才慢慢有了些念想……
……阳。
他的眼有些胀涩。那是自己一直以来最亲近的人,是自从八岁以来就牢牢放在心上的人,可是此时,那本该看到自己就欣喜地叫着“适清,你可算回来了!”马上奔过来抱住自己的人却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半分温度。
静静躺着的人还是着着他一贯喜爱的白衣,宛若天人的脸孔恬静得就好似睡着了一样。完全和记忆中一样。只有唇边的一丝殷红,将他衬托得更加苍白。
他静静握住那冰冷却仍旧修美的手,放在手中细细地摩挲,脑海中再次一片空白。
……
“适清,适清……”叫着眼前完全陷入自己思绪的人,祁衍担忧不已。
半晌,对方才有了反映,却只是稍微地看向他。
这让他忍不住更深地看进对方,仿佛要从那佯装平静的脸上看清思潮,也好像想从那些微失神的眼中看走伤痛,不禁抚上那素青的长衫,触手却不似记忆中的温润。
“我没事……”对方牵动起嘴角淡淡地说,慢慢垂下了双睫,“只是一时……”阴影投在脸上,隐去了该有的表情,使他未曾真正看清什么。
“适清……”他轻声唤着,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对方却抬起了头,反倒安抚性地朝他笑笑:“真的没事……”然后目光突然变得锐利,那是祁衍从来不曾看到过的冰冷绝望,“而且……伤痛也留到报仇以后吧。”说罢轻喟一口,这让祁衍觉得眼前的好友心中已然缺匮了一角,在他见到两年未见的白衣表弟之后,就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人的逝去一起遗失了。
“……没错!”听到了他们的话,另一旁依旧半抱着阳的男子闻声也终于从毁天灭地的绝望中暂时挣脱出来,迸着血丝的眼中狠辣而决绝,“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没有说什么,江适清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却已经是平静如初,再见不到刚才那般波澜的情绪。
祁衍看着那儒雅如初的人,看着那和以前一样清润的眸子,心中却不知为何痛了痛。他没有在那原先仿佛永远散发着丝丝温度的眼中感到一丝温度,于是暗自皱紧了双眉。
“你们走吧,我想再陪他一会儿……”最后,卓远黯黯地说。
江适清却没有动,而是向一直陪在自己身后新结识的知己看了一眼:“你先回去吧,我再留一下。”
接收到这个让她略微宽心的目光,祁衍点了点头,默默退出后堂,留下那三个经年的挚友在一起。虽然心里有些微的担心与不愿,但是……就当作是适清最后看向自己时那个温暖依旧的眼神的回报吧。

※ ※ ※ ※

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不停,正是湿意满身却又无谓撑伞的程度。
宁谧的早晨,只除了点点雨声。
当祁衍随众人再次来到后堂时,江适清和卓远也还只是默默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师兄弟们百般劝说之下才将精神几近耗竭的卓远硬拉回房间休息,但对于看似无恙的江适清,也就只好各自安慰几言没再勉强。
祁衍看着表面如昔的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近棺木旁边。
毕竟有些不得不做的审视对于现在的江适清来说实在过于残忍。
所以他只是默默地靠近,轻轻伸出手来勘检伤处,慢慢地却皱紧了眉头:“这是……”
听到他的声音众人也渐渐围了上来。
祁衍继续谨慎地翻检着慕少爷的遗体,双眉越拧越紧,似有一些不愿说出的结论,但最后还是艰难地开口:“……慕公子和阮掌门一样,也是筋脉寸断。”
屋内渐渐静了下来,那是一种惊恐之下的凝滞,不少人面露骇色,悄声猜测:“这么说……也是玄天诀?”
江适清快步跨到棺木旁边,俯身伸手,简单几下,面色越发沉重。
片刻的沉默,众人已知晓那令人不安的真相。
江适清深深地闭上眼睛,再张开时似有什么光亮在燃烧,他用力地看了棺中的人最后一眼,突然从众人身边飞掠而过,来不及看清就已消失在屋外的雨幕之中。
屋内根本无一人反应过来,但几乎是同时,只听一声“适清!”,一个锦黄色身影已从眼前飞跃追去。

“适清,你要干什么!”锦衣人紧紧追着前面的身影。
前者却头也不回:“去无极门——”
终于脚下一个用力,翻身而起,轻功飞跃到他面前截住去路。
“去了之后呢!”祁衍大声喊道,这还是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这么严厉地喝斥对方,“无极门的人会承认吗?艾怀楚会敞开大门让你搜吗?”急促促地吼完这几句,却在对方的脸上看到楞住的目光与微颤的唇,于是心头没由来地揪了一下,想再说些什么的嘴就这样闭上了。沉默半晌,最后只是轻柔地看进对方的眼睛:“适清,你不是冲动的人。”
“祁衍,我……”江适清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低垂了双睫。
祁衍轻轻环住他的肩:“别说了,我都知道……”不知不觉中已靠近到可以让他半靠在自己肩上的距离,于是就势将人揽在怀中,“放心吧,这件事典苍派更先牵扯在内,而且有那么多的武林前辈……”
“我知道。”江适清半埋在祁衍的肩上,看不到表情,只听到释然的轻喟。
其实他想说什么他又怎能不知道,虽然刚刚相识,但他们早已熟稔得像深交知己一般。
所以,同样的,虽然他只是些微的冁然,但又怎能瞒过此时身边的知己,于是祁衍的话里也不禁沾染上了淡淡笑意:“还有……”
只得两个字却不见了下文,只有时光像雨滴一般点点流过……
无人打扰的宁静。
半晌,江适清微微从祁衍肩上抬起头,侧笑着问:“还有什么?”
尚未离开却又被对方轻轻压了回去,正奇怪地想要再抬起,却听见耳边一个温柔而真挚的声音:“还有我会帮你的,真的。”
虽然看不到对方有意不让他窥得的表情,但这回他彻底放松地靠了回去。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是第一次这样依靠一个人,以前总是习惯性地照顾别人,照顾阳、照顾璟宏……似乎也只有叶华曾经这样地安慰过自己,但感觉好像又和这有些许的不一样。
感受到寒雨之中唯一的温暖,安心的感觉让他不禁有些沉迷。可能是现在的自己真的需要一些支持与帮助吧……于是不再多想什么,双手轻轻环上对方的腰。这一次没有再道那根本不需要的谢。
对方似是一颤,然后更紧地拥住了他,唇边扬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难得的一刻却被远方传来惊呼之声打断,二人马上分开,寻声望去,正是方才离开的后堂!于是交换一个眼神,快步向回奔去。
“江先生,慕少爷他……”堂中众人早已乱成了粥,倒是清尊道人还有几分镇定:“刚才江先生方走,慕少爷的遗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一滩血水,我等是只得眼睁睁看着,却无半点办法可循啊!”
江适清马上向棺木冲去,见到棺中景象却是愣在了那里。祁衍看到他的状况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但是江适清却仿若不觉,定定地站着,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然后下意识地向那滩血水伸去……
“万万不可!”只听清尊道人力喝一声,祁衍马上拉住了眼前的人,二人回头望向清尊道人。
道人抚须解释道:“发现遗体不对后贫道曾试图挽救,谁知还未触及衣袖就被蒸腾的黑气迅速腐蚀。”说罢抬起右手相示。
只见他右侧衣袖明显被割去了一大截,应该是为了阻止毒气的蔓延。但这并没能完全起到作用,手臂还是被灼伤了一大片。
江适清对清尊道人恭敬地抱拳拜下:“多谢前辈。”——既是为清尊道人对自己的提醒,更是为他试图对阳出手相救。
“江先生言重了。”清尊道人还礼。

“那么这毒是……”屋内一些年轻的武者已有些沉不住气了。
但是即使是见识广博的武林前辈也是眉头深锁,不得其果。
半晌,一个凝重的声音响起:“据我所知这是清绝散。”
说话的正是江适清,也只有江适清才能有这样的渊博的学识与洞察秋毫的心思。周围的人看向他的目光中更增了几分赞叹:两年未见,江先生还是江先生,也不愧是江先生!
清尊道人听闻江适清此言更是面色沉重起来,半晌,才慎重地开口:“江先生说的可是齐霄宫的清绝散?”
仿佛被齐霄宫三字骇到,场面立刻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相视的眼中俱是惶恐和不安。最后又不约而同地再次齐望向江适清,大家都在等着一个答案,就像那是宣告生死的判决。
深深一个闭目,江适清无奈地点了点头:“我相信只有齐霄宫的清绝散才能有此效用。”
最糟糕的结论被证实了,屋内再次陷入死寂,连空气中也仿佛嗅到了一丝死亡的味道。

当天,江湖上再次沸腾了起来,俱是令人胆战心惊的消息:
无极门的玄天诀和齐霄宫的清绝散共同谋害了典苍派的阮掌门和江南慕家的慕少爷;
天下两大派典苍派和无极门、天下两大家江南慕家和江北沈家,各失了半壁;
江北沈家一直与无极门交情非浅,而别出一脉的齐霄宫目前也投靠了无极门。
于是结论就只有那么一个——无极门勾结齐霄宫妄夺天下!

照目前的情形看来这事似乎已成了定局,而照各大门派的说法是:“此事兹事体大,于武林将是一场空前的浩劫!我等定当齐心协力共同进退!”
于是在对玄天诀的惊人威力与齐霄宫的高深莫测惴惴难安之中,事情还是决定了——以典苍派挑头,各大门派各路人马齐赴无极,事不宜迟!

 

目录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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